"这儿有一段古筝间奏,你听听看。"苇子拿过一把吉它,横放在膝上,权当古筝。
她在吉它上演奏这段古筝,不时看看我。这是一段奇异的曲调,几乎全是半音,有极度凄怆的感觉。
奏完了,苇子眼巴巴地看着我。
"你等等。"我走出门去,向右走了十来步,这是个无人的胡同转角。
我闭上眼默念狐的咒语,双手伸向空中。睁开眼,手中已抱着焦尾琴。我抱着琴走回排练场。
"啊,你带了琴来,太好了!"苇子激动地扑上来一把抱住我,"你太好了,太好了。"
"噢,小心我的琴。"我微笑着躲闪。
我加入他们的排练。我们配合得极好。这对我来说很容易,而这种前所未有的组合,也使我象发现新大陆般新奇而激动。
整个乐队全沉浸在亢奋之中。我们一遍又一遍地练,直到完美。当晨星从天窗中照进来时,我们相对大笑。苇子扬手甩出鼓槌,击碎了一面玻璃窗,清脆的碎裂声给这支新曲一个震憾的结尾。
从这天起,我成了这个乐队的客串成员。白天,我是"千年狐"的狐仙,夜晚,我是心不在焉乐队的狐小苔。
苇子常来我的洞穴做客。我为她演奏《霓裳羽衣曲》,为她演奏《高山流水》。她则教会我打鼓,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。我终究是不惯于放浪形骸的。
一个月后,我第一次参加心不在焉的公开演出。这一次,由于众人的努力,再加上我一点点法力的作用,我们争取到了在北京一个有名的摇滚俱乐部的演出机会。
是夜,我长发披散,着一袭纯白汉代衣裳,宽袍大袖,飘飘欲飞。演出还未开始时,苇子倚坐在鼓架之后,看着我。
她招手示意我过去。我走到她身边坐下。俱乐部闪烁的灯光在我们身上转来转去,她的面容忽明忽暗,只有一双眸子是发亮的。
"小苔……我怎么看你象。。"她在我耳边说。周围一片喧嚣,我的耳朵直触到了她嘴唇,才听到她说什么。
"我象什么?"
"象。。狐仙!"她声音更低,"郸袖垂髫,风流秀曼,行步之间,若还若住……跟聊斋狐莲香一模一样……"
"呵。。"我假作浑不在意,"我若真是个狐仙呢?"
"那我就是那个心甘情愿被你骗的书生!"她在昏暗中笑。
我微微一惊。
"此话何来?你今天是喝多了。你又不是男子,怎会被狐仙所惑?"
苇子来不及回答,演出已经开始了。
我的手抚上琴弦。迷幻的音乐象一团雾萦绕在我周围。我浅挑轻拨,神魂飘荡。我是一只狐,一只白狐,在深夜的迷雾中悄无声息地舞蹈。所有的灵异,所有的呻吟与叹息,自我的指间向四面八方飘散。
苇子的鼓在应和着我。奇异的节奏,是千年前的旷野,遥远而空阔。是狐站在月光下,聆听风声时的心跳。是幻梦,是千百年岁月流逝的潺潺声,是狐终于化作人形时的眼泪……
我感到了巨大的痛苦,和同样巨大的欢乐。如果,这音乐也有精灵,它一定是狐。
演出散了,我们喝酒一直到天亮。都有些醉了。
我扶苇子去我的"千年狐"。我也醉了,我们连鞋也没脱,就倒在了床上。
苇子搂着我,嘴唇贴着我的额头。我闻到她呼出的微甜的酒气。
"小苔。"
"唔。"我要睡着了。
"我是书生,心甘情愿被你诱惑。"
我酒醒了一半。
"你醉了,睡吧。"我说。
"小苔。"
"嗯?"
"我不是男子,可还是爱你。你一定是狐,一定是……"
她吻我的额头,眼睛,往下,吻住我的唇。
我的酒全醒了。我在黑暗中睁大双眼,不敢稍动。她的唇细腻温软,她鼻息粗重,双颊滚烫。我感到她的睫毛轻轻地扫着我的脸。
我觉得有些晕。
我不由自主的回应着她。她呻吟了一声,愈加紧密地吻着。
良久,我挣扎着推开她,心慌意乱。
"不,不,不行的。"我语无伦次地说。
她紧紧地抱着我,头埋在我胸前,叹了口气。
"对不起。"她松开我,转脸望着天花板。
"小苔,我爱你。"她又叹了一口气,"我不勉强你来爱我,但,有这样一种选择……相爱的人应该在一起,不是吗?"
说完,她背过去,不再说话。但我知道,她没有睡着。我也没有睡着。直到天色又昏,我不时听到她轻轻地叹息。
第二天,她走了。我关上店门,在床上躺了一天。
我回想着和苇子在一起的每个细节。从最初她隔着玻璃门看我时的样子,到我们一起喝茶,聊天,以至排练时的点点滴滴。
苇子,苇子,为什么我会去看你的演出?为什么我会为你弹奏《广陵散》?为什么我会那么迷恋,与你合奏时心魂俱醉的感觉?
我爱你吗?我爱你吗?苇子!
你是否就是我今生的劫数??
月亮升到中天时,我北面而跪,手心中紧握着一枚血红的珠子。这是姐姐的精魂。
"姐姐,我可不可以爱上女人?"
一团清冷的雾扑上我的面颊。姐姐的影子虚淡而飘渺。她伤感地看着我,叹息声象风,吹起我的衣袂。
"妹妹,爱上人,是咱们狐必经的劫数。爱上女人,一百年后,你将身魂俱灭,永世不得超生了。"
一百年,足矣。
我深深嗑下头去,泪水打湿了那枚血珠。
"谢姐姐。"
姐姐的目中似有泪光闪烁。她慢慢远去,消失不见了。
我沐浴,熏香,着白衣端坐于月光下,开始弹奏《高山流水》。
高山峨峨兮,流水汤汤兮,伯牙可幸?得遇子期。君既知我心曲兮,噫……愿结百年不负之期。